嘉庆皇帝圆明园遇刺之谜

发布时间:2025-02-24 10:01来源:字号:【大】【中】【小】
 樊志斌

自雍正皇帝扩建圆明园、常年驻跸圆明园避喧理政(雍正三年,1725)以来,清朝历代皇帝都以圆明园为皇家御园,圆明园遂成为与紫禁城并立的清代政治、文化中心,在国家运作中扮演极其重要而特殊的角色。

在圆明园存世的(康熙四十六年始建至咸丰十年遭英法联军焚毁)154 年中,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五个皇帝在这个庞大的皇家园林中演绎了种种君主与个人的角色。其中,最让人咋舌和不解的当属嘉庆皇帝遇刺一事。

传统时代,皇帝为天之子、万乘之君,居万万人之上,朝廷设置种种安全保卫人员、设施,可谓防卫周到,朝廷还在承平时代,竟然有刺王杀驾之事,真可谓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清朝

事情发生在嘉庆八年(1803)闰二月二十日。

这一天,皇帝从圆明园起驾(上年末,历时九年、波及五省的白莲教平定,本年正月,皇帝到东陵祭祖,先到圆明园休息七天,本日回城),返回紫禁城。中午时分,到达紫禁城北门神武门,在顺贞门(位于内廷中路北端,为御花园之北门)换轿,继续前行。

此时,忽有一壮汉从神武门西厢房南山墙处窜出,手持短刃,直奔嘉庆皇帝御驾而来。

侍卫,是皇帝最后的防卫,本是最亲信、战斗力最强的队伍,向来是强中选强,优中选优,名额本少,待遇更是高得令人艳羡不已(三品侍卫为五品官衔,级别相当于知府;一等侍卫为三品官衔,级别相当于地方主管司法的按察使),且容易外放为官。故而,历来侍卫反映敏捷、战斗力强悍。

不过,因为天下承平日久,管理松弛,侍卫们早就忘了他们该有的反应。此时,面对刺客直扑皇帝,几十名侍卫或者呆立不知所措,或者受惊四散而逃,竟然没有赶到皇帝面前阻挡刺客的。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危急关头,定亲王绵恩(乾隆皇帝长子永璜二子,初封郡王,1793年进亲王)急忙上前阻拦刺客,刺客举刀扎来,绵恩急忙躲避,刀划过绵恩的衣袖。固伦额附拉旺多尔济(乾隆第七女固伦和静公主之夫,博尔济吉特氏,额驸超勇亲王策凌之孙,皇帝姐夫)急忙上前,一把推向刺客的左手,随即被大力挣脱,年近五旬的拉旺多尔济摔倒在地。乾清门侍卫丹巴多尔济(喀喇沁左旗第九任扎萨克)反应迅速,拦腰抱住刺客,刺客回身反刺,丹巴多尔济身中三刀,倒在血泊之中。

刺客刺倒丹巴多尔济,正准备追赶往顺贞门转移的皇帝时,被一名乾清门侍卫一脚踢中,两名侍卫一拥而上,将刺客死死按在地上。此事情形,1928年故宮博物院编辑刊印《掌故丛编》第九、十辑中收录嘉庆帝遇剌一案宫中档案一卷,其中,有二十四日审案大臣保宁等列衔奏折一道叙述当时情形云:

 

本月二十日,皇上由圆明园进宫斋戒,圣驾进神武门,将入顺贞门,突有凶犯自神武门内西厢房南山墙后趋出,经御前大臣定亲王(绵恩)、拉旺多尔济、御前侍卫札吉塔尔、珠尔杭阿、乾清门侍卫丹巴多尔济、桑吉斯塔等上前擒捕。该犯手持小刀,将丹巴多尔济扎伤三处,并将绵恩褂袖扎破,当(即)将该犯拿获,夺下凶刀,并于身搜出谶语等件。

嘉庆帝(颙琰)古装行乐图

 

礼亲王昭梿《啸亭续录》“超勇亲王”条也叙及此事:

 

癸亥春,有陈德之逆,喀喇沁贝勒丹公某已为所刺伤,王以手捘(zùn,推)其腕,德莫能支,遂被擒,其勇力可知也。

 

皇帝坐定后,立刻恢复了理智,一面命太医院紧急抢救受伤的丹巴多尔济,一面将负责皇宫守卫的护军统领大臣革职。

一番安顿后,皇帝才顾上勃然大怒,令大学士、军机大臣会同九卿科道严查此事。次日,又添派满汉大学士、六部尚书会审,后又命九卿科道一同会审,一定务求真相。

经过几天的连续拷打审问,事情的原委基本清楚了。

据刺客供认,他叫陈德,四十七岁,北京人。其父名陈良,母亲曹氏从前典与镶黄旗人松年为奴。陈德出生后,随父母为奴,后随主人迁往山东青州,并辗转于山东临邑、济南、章丘等地。成年后,陈德娶妻生子,以替富人当差为生。乾隆五十二年(1787),父母双亡的陈德没了差事,无法谋生,想到一位堂姐嫁在京城姜家,外甥六格在内务府充正白旗护军,遂进京投奔姐姐、外甥。

进京后,陈德先后在五户人家当差。案发前,陈德在孟明(粤海关回京某王姓官僚家人)家为仆。陈德在孟家充厨役,当差五年。嘉庆六年二月,其妻病故,留下八十岁的瘫痪岳母及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嘉庆七年十二月间,其堂姊姜陈氏亡故。陈德境况日渐艰难,素来安静的陈德精神压力很大,本年初,经受不住生活压力的陈德时常在院中喝酒哭笑。二月,孟家将陈德辞退。

陈德离开孟家后,投亲靠友,几次搬家,因找不到差事,感到生活无望,因而动了寻死的念头。

闰二月十六日,陈德在酒馆喝了壶酒,跟一个不相识人争吵起来,那人说氆氇(藏人手工生产的一种毛织品,可以做衣服、床毯等)产在台湾,陈德说产在西藏,争执不下。争来争去,心情本不痛快的陈德拔出小刀要扎那人。那人起身走了,未经扎成。酒馆老板黄五福怕他闹事,劝他回家。

十七日早晨,黄五福劝陈德不要再惹事。已经抱了必死之心的陈德怒道:我将来总要找一硬对儿,那怕官员们,拿刀扎死了一个,我与他抵偿;扎了两个,我抵偿了还便宜一个;若扎了四五个,我就便宜了好几个。

十八日,陈德把在外当雇工的长子禄儿(十五岁)叫回,团聚了一两天,准备自寻短见。但转念一想,自去寻死,无人知道,岂不枉自死了。竟然动了刺杀皇帝的心,真所谓舍得一身剐。他供认道:我想我犯了惊驾的罪,当下必定奉旨,叫侍卫大臣们把我乱刀剁死,图个爽快,也死个明白。

陈德又见到百姓黄土垫道,一打听,知道皇帝二十日自圆明园回城。

二十日早晨,陈德早起带大儿子出门,幼子(十三岁)对儿问父亲哪里去。陈德随口说,要去找朋友胡老二,替你找个地方(指当差)。随后,就同了大儿子进东安门,在酒铺喝酒,喝了两碗木瓜酒外带一碗黄酒(其子称,陈德喝了半碗绍兴酒、半碗木瓜酒)。喝完酒,爷俩就进了东华门。

东华门是紫禁城的东门,有守军守卫。清初,只准内阁官员出入,乾隆朝中期,特许年事已高的一、二品大员出入。

陈德在内务府包衣(满语奴仆之意)达常索家做工。达常索过去在宫中承应諴妃娘娘(和裕皇贵妃刘佳,拜唐阿刘福明女,乾隆四十二年入侍嘉亲王潜邸为格格,生皇长子、皇三女,嘉庆元年正月册封諴妃)专奉,曾叫陈德随同办事。由于经常跟随进出紫禁城,陈德知道紫禁城的大致布局,知道怎样应付守军的盘查。守军没看出破绽,懒得动手搜身,就放他们爷俩进去了。

陈德父子出东四牌楼门,从西夹道走到神武门,混在人群之内。陈德告诉儿子:我与你说一句话,我即刻就要寻死了,你可不要来认尸。陈禄儿问:这是什么缘故?陈德道:一会你就看见了, 你不用管。

等到嘉庆皇帝入得神武门来,换轿之时,陈德身佩短刀就往前冲。本想着会被诸侍卫乱刀分尸,不意,诸侍卫反应极慢,陈德拿刀乱挥,才有定亲王、拉旺多尔济、丹巴多尔济等人或倒或伤之事。

直到这时,十五岁的陈禄儿才知道父亲来干什么,当他看到父亲被侍卫按倒在地,吓得大哭,赶紧溜出了神武门,跑回家中。

陈德说,自己行刺就是为了求死,没有指使之人。皇帝、审查各官哪里相信,一位参与审查的官员说得好,你要死,怎么死不成, 怎么想到刺杀皇帝的?!

几经审查,总是没有结果。

由于皇帝屡次派员参与审判,而陈德又坚称没有指使之人,又有不少人被供认、牵扯进来,被提审。与陈德有过接触的人人自危,朝廷内外传言不断,开始是小声嘀咕、小范围传播,慢慢地皇帝也知道了下面的反应。

几经考虑,皇帝为避免内外猜疑,命令就此停止审讯,立即结案:所有此案凶犯陈德并二子,即行公同按律定拟具奏,候旨施行,其余俱行释放,不可累及无辜。又说:

 

举朝臣工,皆同朕之兄弟子侄,至亲骨肉。朕又何忍令凶犯扳扯,况实无疑忌之人乎?总之,天下之大,何所不有,譬如猘犬噬人,原无主使,鸱枭食母,岂有同谋?若一味刑求,反肆狂吠,所言之人,如何存活?

 

当天,诸臣拟定将陈德凌迟处死,二子一并处决,其岳母年已八十,免议。房主黄五福杖一百,徒三年。

至此,这件骇人听闻的行刺皇帝案落下帷幕。

不过,陈德案子虽然结案,但仍然有两件事情可以作为尾声来看。 一是,承审官员向皇帝汇报结案事宜时,曾任军机大臣、上书房总师傅的王杰正好在场。王杰为人正直,深受乾隆、嘉庆两代皇帝器重,此时,已经年近八十,身体多病,前几天刚被皇帝批准致仕(退休)回乡,此时进宫,是向皇帝辞行。皇帝考虑王杰功大,赐手杖一个、人参一斤。见到承审官员前来汇报,王杰即要回避,皇帝示意不必,官员汇报后,皇帝征询王杰的意见。王杰称:陈德为庖厨之贱,安敢妄蓄逆谋?此必有元奸大憝主贿以行。明张差之事,殷鉴犹存。

所谓明张差之事,即万历四十三年(1615)一名张差者持仗袭太子朱常洛事。经审,张差入宫系郑贵妃手下太监庞保、刘成引进的(郑贵妃生子)。时人怀疑郑贵妃想谋杀太子,好逼迫皇帝立自己所生朱常洵为太子,万历皇帝以疯癫奸徒罪处张差凌迟,杀庞保、刘成二太监,以了此案。

清代君臣以史为鉴,张差案又是明代的大案,王杰、皇帝如何不知?!但是,因为陈德坚称没有指使之人,朝廷人等又无计可施,久拖着总是不利。

二是,这不是嘉庆皇帝唯一一次被刺。两年后,还是二月二十日,刺客又一次杀进宫内。这次行刺的叫萨弥文。萨弥文身携带了一支铁枪,进的还是神武门,他倒是被发现的早,因为他一看见有护卫阻拦,挺枪就扎。结果阻拦的一名护卫衣服被戳破,萨弥文扔掉长枪,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刀,冲着护军们劈头盖脸一阵狂砍,未携带武器(护卫嫌带兵器累,竟然空手上岗)的护卫多人受伤。萨弥文寡不敌众被捕,嘉庆亲自审讯,萨弥文伤势过重而死,也没有交代清楚为什么行刺。

平心而论,嘉庆算是一个不错的皇帝,也能够自我反省,陈德案件后,他在上谕中自责道:朕所惭惧者,风化不行,必有失德,始有此惊予之事。当谨身修德,勤政爱民,自省己咎耳。但是,国家治理不是仅靠自己口说修德爱民就可以的,经过百年的大清盛世,已经滋生了种种社会问题,贫富分化、流民加剧、吏治腐败、制度废弛,不一而足。

两次行刺案与白莲教起事就是这种社会背景下的产物,也标志着大清真正开始走向末世。

 

 

本文摘自《圆明园故事》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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